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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太阳,既烈又蛮,照得人心发慌。

菜市口行刑处密密麻麻地围了一群百姓,纷纷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等待着即将到来的一幕,仿佛眼前只是一出轻描淡写的大戏,而不是无数人命。

宁国公府上上下下几十口男丁,最大的如国公爷族叔,已经双鬓染霜,垂垂老矣,最小的不过才三个月大,看起来哭累了正眨着天真的眸子看向四周,乖乖地被抱在父亲怀中,尚不知这幼小的生命今日会被结束在这砍刀之下。

绿杨已经在门外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不论大舅爷做了多少错事,可国公府许多人是无辜的,月前还熟悉地在你面前说话之人,下一刻就会被残忍地尸首两段,她如何忍得住?

苏妍紧紧攥着手,指甲修得圆润,却依然嵌入了肉里,可此时她感觉不到疼。当真的置身在这个环境里,苏妍才觉得那一句“送刑”有多轻飘飘。

稚子何其无辜。

耄耋却无终老。

世事两难,苏妍这时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不能毁了苏父好不容易保得的苏府上下,那肉嘟嘟的小七满月她还曾抱过的……

旁边传来了一阵叹息声。

丁漠捉过她垂下的右手,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掰开,苏妍掌心的五个血口子被白玉般的质感一衬,显得极为刺目。

他垂下眸子,掩住眼里的情绪,手轻轻拈了个诀,一道温暖的和风拂过,掌心火辣辣的感觉尽去,苏妍顿时舒服了许多。

她神奇地看向掌心,那血口子已经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疤痕了。眼里不由起了希冀,以丁漠现在的神仙手段,若是能帮她……

苏妍心里不可控制地起了一层希冀,忍不住期待地看向丁漠:“丁公子,可否——”

“不可。”丁漠拒绝,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透出琉璃似的黑,冰冷而淡漠地仿佛一尊佛像:“我不会插手。”

苏妍怔住了。

从她的角度看去,艳阳直射进窗户,恰好落在丁漠的脸上,显得那张脸俊得不像真人,眉锋锐,鼻挺拔,薄唇线条清晰,却更冷了。

她突然反应过来,苦笑了下。

也不知道刚刚怎么就脑筋突然搭错了病急乱投医,确实是自己为难了,此事不论是谁去做,都是带累家族之事,纵是丁漠有再多神仙手段,又怎敌得过拥有万里河山的中宗之主?

“对不起,是我逾距了。”

苏妍轻声道,收回视线,怔怔地看着下面。

丁漠转头看她,负手不语。

“午时三刻,斩!”

监斩官亲笔判,一道红头签被重重地掷了下来,在地上还蹦了两下。

刽子手的大刀被阳光反射,亮得刺眼。

苏妍被晃地闭上了眼,眼前却出现了一片暗红色鲜血组成的暗流,地上满是残肢碎肉,她不禁“啊”地叫了一声,睁开眼往窗下看去。

出乎意料的是,一群江湖野路子在一个领头黑衣人的带领下与周围的京畿卫打了起来,刽子手躲到一旁,行刑被打断了。

苏妍一惊,旁人或许还认不出,可她却是对方化成灰都能认出来,这领头黑衣人的身影正是那与她日日相对,任意豪侠的二哥。

可二哥不是在府内陪着母亲么?

苏妍不由咬紧牙关,手指紧紧地抠住窗棱,以阻止自己跳去下帮忙的冲动。手劲使得太大,窗棱上的牡丹雕花竟被戳出了洞,木刺刮过手上细嫩的皮肤,瞬间沁出了血来。

丁漠转头看了那碍眼的红,到底没管。

苏妍忍得牙关都在咯咯发抖,她的二哥,怎么还是这般冲动?明明昨日还是一副沉稳样子,将她也骗了过去。

野路子就是野路子。

不过一会,便分出了胜负,只有那领头的黑衣人还在苦苦强撑,在数百京畿卫的攻击之下,不一会便全身挂满了彩。

她一下子揪住一旁人的袖子:“你有法子的,对么?”

不料却被丁漠冷漠地拂开:“无法可想。”

“那是我的二哥啊,我最亲最亲的二哥啊。”苏妍原本也只是存了一点微弱的希望,听到这句话立刻便泄了气,肩垮了下来。

她死死屏住嘴,不让自己呜咽出声,鼻头通红,眼泪便簌簌地落了下来,唇颤着:“我不管静疏是谁,我也不管什么劫数,我只要家人安稳,岁月静好,不行么?”

外祖一家她尚能理智对待,可到了日日相处的家人这里,苏妍便无法保持冷静了。

丁漠垂眼,怜惜地看着她:“所以,这才是你的劫。”

——劫?

苏妍怔忪,手撑着窗子才勉力站稳,重新注目窗下却正好看见领头人一只手被硬生生斩落下来的情景。

她不由闭了闭眼——大局已定,无可挽回。

黑衣人突然隔着面巾狡猾地笑了下,围着的京畿卫们顿觉不好,立马散开。一股浓烟从场中四散开来,随着一阵剧烈的爆炸声,黑衣人作为正当口,连着地上的那些死去的野路子,全部被炸成了无数碎块,噗噗噗地落了周围人一头一脸。

他竟然从未想过活着回去,这样一来,朝廷便是想抓人,也没办法。证据完全销毁了。

苏妍额头也溅到了两滴血。

她呆呆地站着。

血流入眼中,使得世界全部浸氲在一片铁锈红里。她骤然笑了声,眼前仿佛都被罩了一层血色的细纱,不真实起来。

“行刑!”

地上的鲜血还未流尽,一颗颗人头便像秋天地里的麦子,被一茬一茬地割了下来,半点不带打顿的。连那稚嫩的婴儿的小头颅,也滴溜溜地落了下来,脸上尚是天真的笑容。

厚厚的鲜血染没了脚下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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